幼獅文藝

幼獅文藝 文藝月刊,1954年3月29日創刊於臺北。

幼獅文藝(2023)12月號840期 󠀠🐦️🐦️第一本書 許明涓《藍》🕊️🕊️󠀠「我不希望鳥在我的小說中只是一種象徵。我寫的是人與鳥、兩個平等的生命,彼此相遇。」󠀠/ / / / / / / /󠀠󠀠🐦️小說、鳥語以及世界的顏色——訪許明涓《...
26/12/2023

幼獅文藝(2023)12月號84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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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書 許明涓《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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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鳥在我的小說中只是一種象徵。我寫的是人與鳥、兩個平等的生命,彼此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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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鳥語以及世界的顏色——
訪許明涓《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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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林文心
攝影/山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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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強調技術、慣於分類的小說世界裡,新人作家許明涓選擇了一條曖昧且深幽的路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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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小說集《藍》獲得二○二三年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全書收有八篇作品,各種類型鳥類以不同的形象特徵貫串諸篇,並融會以女性的身體經驗,建構出一人鳥共存的世界圖景。與其困惑於明涓的作品該被定調為「女性書寫」還是「生態書寫」,倒不如爽快承認,《藍》挑戰了標籤與分類的意義——其所展現的是一種自然的生命樣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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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小說裡,不同階段的女性與各種鳥類,以各自的方式努力生存,而小說家所做之事,即是捕捉二者狀態的異同,使其相互共振、彼此交疊,進一步產生了韻律與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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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希望鳥在我的小說中只是一種象徵。」明涓說,「我在寫的是人與鳥、兩個平等的生命,彼此相遇。」這樣的觀點使得文學中的動物不再是服務技術的工具,而是生命體自身。這也正是這部小說集最與眾不同之處。在面對「為什麼是鳥?」這樣粗暴提問時,作家的答案其實比什麼都還要簡單——因為她看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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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與飛鳥:生命樣態的捕捉與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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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蓮求學經驗使明涓有了許多賞鳥的機會,儘管她強調自己並非專業的生態學者,但對鳥類的親身觀察,已經足夠讓她察覺鳥類迥異於人類的生活方式。隨經驗累積,小說家逐漸發覺人鳥關係中的悖論:不同於被豢養於家屋中的貓狗,鳥和人的生活似乎總有一些距離,彷彿鳥類只要一展開飛翔,便遠離了都市中人們的日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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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正如〈後記〉提示:「只要房間裡有窗戶,不需要太大片,靜靜地凝視幾分鐘,也許可以看見某隻鳥飛過。」這樣的關係,真的遙遠嗎?鳥之於人,似乎只是悄悄地拉開距離、藏身於生活的背景──卻從來不曾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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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涓將這些不被人們所留意的閃現時刻比喻為「電影過場」。這也是最讓她著迷於書寫的樣態切片。她渴望描摹「我們沒注意到卻一直存在於生活中的東西」,而在人與鳥若即若離的交互關係上,則讓她回想起身為女性的身體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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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是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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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涓拋出問題:如果用傳統的性別分類法加以區分,女性似乎總是太過輕易地被歸類為「具生育能力者」,但所謂性別真的能以生理為判準嗎?正如鳥類有著豐富的生存情境,明涓說:「性別的狀態其實就像魔術方塊,可以轉出各種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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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小說出現渴望生育卻不能的女性(〈貓的研究〉),對性愛感到遲疑的女性(〈雨中飛行〉),衰老的女性(〈找找看〉)。或者,就算小說寫出了已經成為母親的角色,作家依舊告訴她的讀者:女性生命並不會因為生育便從此固著穩定。〈熟悉的迷宮〉一篇裡,母親與女兒的警戒、不安,在結局處與沙洲水鳥的顧盼一起達到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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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還是有人好奇女性與生態之間有何關聯,《藍》已經給出充分回應:讀者能在書中每一位女性角色中望見自然。反過來說,也能夠從大片的自然環境中,為那些不安定的女性狀態找到一個安放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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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識與小說:在書寫與閱讀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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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如此誠摯的態度書寫自然,不免讓人聯想起台灣生態書寫中的散文譜系,於是文體的問題也隨之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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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獲報導文學獎、新詩獎與散文獎的明涓,並不是單一文類的寫作者,在這樣的情況下,為何選擇小說?明涓的回應再次解構了分類的框架——儘管她同意,不同文類各自會對應到不同的寫作狀態,但透過閱讀科普書籍的經驗,她認為那樣的狀態並不總是截然二分,就算是知識密度較高的書籍,同樣會出現如小說般的情節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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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涓以Tim Birkhead《鳥的感官》一書為例,關於水鳥的移動與遷徙,書中提到:「到目前為止,沒有人知道紅鸛是用什麼感覺偵測到遠方的降雨。」因為沒人能夠說明原因,於是必須依靠想像,去猜測鳥類或許擁有預知降雨的能力。明涓思考的問題則是:在科學盛行的當代,我們還被允許使用如「預知」、「占卜」這類不精準的詞彙,去描繪生物現象嗎?此種思索也觸發她在科普讀物中尋得文學性,更成為了她選擇寫作小說的原因——那些模糊以及似是而非,正是小說得以將故事打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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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此,讀者不難察覺小說家的寫作資源不僅來自自身經驗。小說集《藍》的最後,少見地附上了「參考文獻」,當中包含大量生態研究、身體書寫的相關讀物。如Neil Shubin《我們身體裡的生命演化史》、Melanie Challenger《忘了自己是動物的人類》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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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文之間所展現的博物學知識,更讓小說有了情節之外的厚度。作者實是揭露了一種閱讀與寫作的交互關係,她談到原本就對這些書籍充滿興趣,在閱讀過程中,時常獲得書寫的靈感;而伴隨著寫作計畫的開始,閱讀也變得更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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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名篇〈藍〉即是最好的例子。明涓說,自己並不是先有鳥羽「構造色」的概念才開始寫作;而是在《科學人》上讀到相關內容,並且在萬華鳥街、鸚鵡咖啡廳等地方看見了和尚鸚鵡的特殊顏色後,才觸發了寫作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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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面與遠景:觀看視角的調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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隨著話題來到專業生物研究的範疇,明涓也特地解釋,鳥類研究者通常有其特定專長——並不如人們所想像那般研究「鳥的整體」,而是分別從鳥羽、鳥鳴、標本等面向切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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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稍微敏銳的讀者必定會直覺地發現,此一觀察角度的切換,也同樣出現在《藍》的各篇作品當中。例如〈無聲電影〉捕捉歐亞鴝、裸頸鸛的鳴叫,〈暗光〉描繪夜鷺之眼,〈開始〉寫山麻雀的標本製作。或如前述,〈藍〉聚焦在和尚鸚鵡的羽毛顏色,並以此展開文學想像。總結這些書寫路徑,明涓說:「這讓我能夠用不同的角度,重新看待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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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再次回到為何小說的問題,明涓認為:「小說可以更好地呈現各種生命的曖昧地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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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陳寫作意識有段逐漸清晰的過程,在最初,只是在摸索一種安放故事的容器,而當書寫完成後,終於得以指認自己所關注的,是那個難以言說、矇矓幽微的生命時刻,那些時刻既屬於飛鳥、屬於女性,更屬於以各種樣貌生存的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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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在末篇〈貓的研究〉中,小說家讓貓也進入了小說,藉由第二種動物的現身,轉以更宏觀的視角去面對鳥類;藉由把鏡頭拉遠的寫法、挑戰動物倫理議題的方式,去辯證「生命狀態如何自然?」這是提問,亦是辯證。明涓說,她願意讓小說集完結在此種不穩定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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擁抱並且理解「生命狀態的不穩定」,或許便是《藍》的本質。明涓的文字輕盈一如鳥羽,亦有著鳥鳴般的纖細與鋒利,捕捉種種不穩定的切面。正如〈後記〉所說,必須以書寫為行動,以小說為容器,身處自然的我們才得以「不斷重新意識到自己與這個世界之間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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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明涓,二○二三年後山文學年度新人獎得主。
一九九四年春生於台北,曾居新竹、台南、花蓮。成功大學中國文學系學士、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碩士班創作組畢業。曾獲桃園鍾肇政文學獎、建蓁環境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鳳凰樹文學獎等。出版小說《藍》(木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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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
林文心,一九九四年夏生,台中北屯人,臺大中文所博士班在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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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獅文藝(2023)12月號840期 󠀠󠀠再寫一本 周紘立《夢時年》󠀠「沒有非出書不可的理由,我就只想寫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這些很小的事情對我就像原子彈,我是奧本海默也炸死自己。」󠀠/ / / / / / / /󠀠儘管還活著。寫散文就是自己...
21/12/2023

幼獅文藝(2023)12月號840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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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寫一本 周紘立《夢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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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非出書不可的理由,我就只想寫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這些很小的事情對我就像原子彈,我是奧本海默也炸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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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還活著。寫散文就是自己宰殺自己──
周紘立談《夢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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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王仁劭
攝影/山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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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這篇專訪後仍感到些許疑慮,怕自己沒什麼採訪經驗會讓這篇文章及這本書貶值,雖然周紘立(學長)一直強調怎麼寫都沒關係,也笑說「上一期同志訪問異男,這一期換異男訪問同志,不覺得很有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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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當下,他依舊叼著菸滿嘴玩笑,偶爾藉散文裡的篇章來調侃我。就認識周紘立不久的粗淺觀點來說,他給我的感覺很像電影中的丑角演員,一手按肚,一手指著你,浮誇表情嘔出天女散花般的霧狀鮮血,然後不甘願的緩緩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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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的開頭似乎過於愜意,與嚴肅的標題形成對比,其實正是看完《夢時年》後的想法,所有人也會跟我同樣明白一件事:丑角只是一種暫時的身分,誇張的周紘立是真的,而那血卻也一滴不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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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寫就不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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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時年》的誕生,與上一本散文作品《甜美與暴烈》間隔約十年。自從離開學院後,周紘立換了不少工作,抱持著「能不寫就不寫」的態度,認為正常人不應該每天寫,否則太消耗能量,並且出社會後也逐漸發現認識許多人、接觸不同的事物都比寫作還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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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有段時間覺得待在台灣會發瘋,因此只花三天便決定去中國大陸工作,待遇優渥,在上海花錢不手軟。「雖然作家談錢好像很低俗,但現實面真的很重要。」寫作雖然是其次,但十年來,周紘立不忘每天丟幾枚銅板,如其中的〈上海碎時記〉便是身處異地的感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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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問到與先前的作品有什麼差異,周紘立直截了當的說:「以前不敢讀自己的作品,這本卻能好幾次帶到廁所(?)裡讀,覺得有突破一個坎。」《夢時年》就像最後那沉甸甸的小豬撲滿,自己宰殺自己,想將所有十年來的精華獻給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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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眠是種奢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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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核心雖然大抵圍繞親情與愛情,然而輯一〈一場長途跋涉的惡夢〉夾雜大量夢境囈語式的句詞,多了股魔幻甚至不安的閱讀氛圍。周紘立提到《夢時年》的創作動機,其實是因為不斷在做一場夢,這夢好比宮廷劇漫長,而自己的腦袋是壞掉的串流平台,永遠只能從第一集開始播放──想要看到結局,就只能反覆與惡夢纏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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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真正的內容只有輯一,其餘的九篇文章都是用來解釋輯一。」一天花在睡眠上的時間可能有十八小時,甚至服用強力安眠藥後依舊會夢,聽起來很像連睡覺都還在寫作賺外快,讓人有點羨慕。但被問到還會不會有「第二季」時,周紘立則笑笑回應:「希望不要,但如果真的有,可能又要花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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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隸亞在推薦序言,這本散文以「告解體」來書寫,像輯二〈致前男友的母親〉中的開頭便是「請原諒我的坐立難安」,也有不少句子是拋出內心的疑問後立刻自答,這種寫法好像不打算留給讀者一點咀嚼後思忖的額度──用命來寫,散文講究的真誠在周紘立的筆下無限放大到近乎買一送一那樣的廉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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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他是否怕讀者會陷入作者的耽溺?周紘立坦言這本書在四年前就幾乎完成,原稿可能有二、三十萬字,但書寫當下的力度過於強烈,到最後出書前都還在修改,能用的只有目前這本書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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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懷疑寫作會害死他人,就絕非買一送一,而是周紘立將自己也隨著作品兜售出去,這不是耽溺,而是散文家的覺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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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非出書不可的理由,我就只想寫自己認為重要的東西,這些很小的事情對我就像原子彈,我是奧本海默也炸死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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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來道歉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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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中九種不同的面向來闡述夢境,周紘立擅長在作品中呈現豔陽高照後的狂風暴雨,用字大膽毫不羞怯,然而一回頭能看見蜷縮在某個陰暗角落中的作者在懺悔。《夢時年》最常出現的角色為母親、父親、曾經的愛人L,像掌心滲出的汗,悶熱溼潤,蒸發後又能帶走熱氣迎來涼爽。這三人亦正亦反,無間縈繞著周紘立的作品(也許是一生),在愛裡頭體會無常的恨,又在恨裡頭目睹自己渴望愛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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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關係也像〈情緒過敏原〉裡寫到的蚯蚓,因為斷裂而引起的重生令人拿捏不定算不算救贖;泰國的一趟情慾按摩,短短的三十分鐘將「我」與L給狠狠撕裂,打入冷宮還只能靜靜等候,而讀周紘立的文字亦有這種效果。緩慢以文字按摩讀者,找出敏感帶後往下再往下,回過神來也發現內心某處如蚯蚓被切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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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紘立一直很好奇異男讀到這麼坦率的同志作品會做何感想,其實根本不用多慮,從翻開《夢時年》那一刻起,讀者也難免於在這場長夢中出現,只不過我們始終站在夢境的邊緣,看周紘立以滾燙岩漿澆淋自身,是新生也是凝固後的軀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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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同志經驗為主的題材現今不算少見,我挖洞式詢問周紘立能否講出《夢時年》的優勢在哪,他難得收起臉上從容,再次強調這本書都在道歉。「尤其想寫給家中有同志小孩的父母,我知道你們很辛苦,但身為同志也不容易,不要看我現在跟我媽處得很好,到五年前她才終於確定我是同志,我們等於是五歲的媽媽跟五歲的小孩耶,彼此都還在學習怎麼相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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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紘立說完又點了根菸,其實分不清楚此刻究竟他是在豔陽底下,還是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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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明天先到,還是我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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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過往專訪、對談中,周紘立多次提及跟原生家庭的關係並不健康,不了解所謂的父愛與母愛是什麼,因此只能透過談戀愛的方式來體會愛,找到某個身上缺少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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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愛的追求在〈軟體動物〉中嶄露無疑,甚至在文章中嘲笑自己是豬也要有豬的市場,周紘立提到自己現實生活中玩交友軟體時,介紹自己總只講缺點,他認為要講優點大家都可以,但如果把自己的缺點講滿,還能接納他才是偉大的愛,這樣的想法能在〈我這骯髒的身體洗不乾淨〉讀到,活在世界上就是把自己弄髒的一段過程,但選擇把百分之百的自己交給對方。也如同輯三〈B面〉──每個人都有匱乏的、次要的一面。他以耳朵後的刺青來解釋,那是個自己看不到的地方,卻隨時訴說L還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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縱使周紘立說:「對想寫作的人而言,談戀愛是為了分手沒錯。」(這句是周紘立先生講的,不是我)但《夢時年》大量書寫情感的篇幅還是句句真摯,L對周紘立而言像另一位父親,能包容其實不那麼堅強、希望被保護的他,父親的死與跟L分手發生在同一年,同時喪失名義及實質上的父親,讓周紘立也對死亡這件事有不同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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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隨時會死掉,但如果這是我最後的一本書,也沒有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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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提到自己健康狀況不好,像充滿電的iPhone但其實能用的電量只有百分之四十,他以中島美嘉的歌《曾經我也想一了百了》作為書寫這本散文的理念──不這麼唱別人不曉得活得有多痛苦,於是情感像咖啡,只是牛奶加得多或少而已,但的確得這麼激烈、高濃度,否則難以達到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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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紘立最後笑著說:「但如果散文一定要有個光明面,不要這麼悲哀的話,後面的小短文就是我用來稀釋的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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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收尾大概也要有個光明面,就簡單幫他列舉以下徵婚啟示:愛狗、三十到三十五歲、穩定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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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再替周紘立強調一次:《夢時年》作為間隔十年之作,在情深之外仍具有其獨特性,並且能轉動所有讀者內心的B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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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紘立,一九八五年生於臺北萬華,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曾獲: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新北市文學獎、打狗鳳邑文學獎……等。著有散文集《壞狗命》、《甜美與暴烈》、《後(來)事》、《夢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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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
王仁劭,一九九五元旦出生的彰化人aka不相信星座的魔羯,東海大學中文所畢,曾得過幾個文學獎,目前專寫小說,未來期望能拓展至影視劇本,作品似乎多愁善感,現實則是那種被請吃飯就會很開心的直男。出版小說《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聯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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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未來專題】󠀠「是小說讓我們重新思考:我們為什麼走到這個地步?」──林新惠 ╳ 蔡易澄對談󠀠提問、整理/編輯部攝影/吳翛 Wu René󠀠󠀠「如果沒有個體的邊界,那個世界、那樣的存在,到底是什麼?」我們在中山堂四樓的咖啡廳坐下,對談初...
15/12/2023

【未來‧未來專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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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小說讓我們重新思考:我們為什麼走到這個地步?」
──林新惠 ╳ 蔡易澄對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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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問、整理/編輯部
攝影/吳翛 Wu Ren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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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個體的邊界,那個世界、那樣的存在,到底是什麼?」我們在中山堂四樓的咖啡廳坐下,對談初始,林新惠便丟出這個大問題──這也正是她在《零觸碰親密》亟欲辯證的。至於蔡易澄甫出版《福島漂流記》,藉由宛若思想史實驗的書寫,晃動、錯置甚至裂解這座島嶼,思考「台灣」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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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同曾是台北公會堂的中山堂,身分隨著時間歷史流變,我們如何在近未來或另一個時空想像主體?或者從來沒有主體?兩位小說家先行一步,透過新人類、新台灣以告來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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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部(以下簡稱編):讀完《零觸碰親密》很驚喜,因為小說把配種計畫寫得很像死亡,我們並不知道死後會不會才是開始,進入所謂另一種生命,新的記憶。我好奇兩位如何選擇小說去處理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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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易澄(以下簡稱蔡):呼應一開始新惠說的。《福島漂流記》其實有一篇被拿掉了,就是在談經驗/記憶這件事,比較接近科幻小說。是設想近未來中一個經歷過可能是八○年代的抗爭運動的學運分子,對自己的記憶、經驗要被傳承下去很堅持。所以他被放到一個類似記憶博物館的地方,成為裡面其中一個AI。小說就是在討論:當他記憶被提取出來的那一刻,被放到博物館的時候,他到底還是不是原來的那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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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新惠(以下簡稱林):其實小說中,我試圖的想要把記憶放在很身體性的位置上。記憶不只是,喔,我腦袋記得這件事情,而是必須透過觸覺去引發。也因為為了寫這本小說,我讀了很多腦科學的東西,發現其實人的意識或經驗不像動畫《腦筋急轉彎》那樣,有幾個情緒小人在大腦掌控。其實人的機制──以硬體來說,不是這樣運作,而是一個很複雜的大腦跟身體之間的回路,也就是說,不可能我今天把我的大腦搬出來,丟到另外一個人身上,另外一個人就會成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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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的人中間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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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回歸到《零觸碰親密》,就是我們看到一開始女主角經歷配種計畫後,開始一步步學習使用新的軀體?這跟如《碳變》描寫的意識裝入義體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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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對。我有點試圖打破身體、心智的二元論。過去的科幻小說,常常出現把我的意識上載了,再放進去一個空殼,例如你剛提的《碳變》咻一下,就下載好了,無縫接軌。然而,回歸真實人類,我們現在可以這麼自在的操控身體,其實是經過非常長時間,從出生那一瞬間大腦不斷跟身體互動,在這你所處的環境互動也才知道:我的身體邊界在哪,我要怎麼樣運作我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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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零觸碰親密》跟《福島漂流記》都出現抗爭運動跟日常的並置乃至錯置。你們怎樣看這件事?例如《零觸碰》出現的運動是曇花一現,最終沒有演變成所謂人類反抗機器人。我好奇新惠這樣看待記憶與身體,又是怎樣看待更大的國族或國家記憶與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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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在小說裡,主角好像又在這個抗爭大環境裡,又不完全屬於其中。這個在之中又不在之中,產生一種疏離感。因為我覺得比如你講的那種人類對抗機器人的敘事,是英雄式的敘事,一群個體被形式為主角的那個人帶領。不管他是成功或失敗,他就是一個英雄式的角色。可是我其實更想描述的,比較接近易澄的〈請閉上眼〉主角強森,一邊遇到抗爭人群,一邊心中在想還要去處理因為越戰而發生的債券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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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都會問說我的女主角為什麼不反抗?她為什麼不加入反抗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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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女主角跟〈請閉上眼〉的強森很像,某種程度上,他們在整體社會的遊戲規則中得到某些好處,或至少還算是這個體制中活下來的人,沒有被剝奪得這麼嚴重。他們夾在中間的狀況──他們不是制定規則的人,也不是被這個規則剝奪到一無所有的人。我思考,那我們能不能去描述像這樣的狀態?因為我們這時代可能更需要談的是像這樣的,更接近我們日常生活的經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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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讀到你寫女主角跟運動的疏離感,我想到《福島》的〈最後一案〉,主角也經歷對其他人學運不屑,這好像是我們的後三一八記憶了。我當時是高中生,離現場很遠,但又會看到新聞,我很多朋友在台北,甚至進到行政院、立法院。我不斷想,自己在群體中到底扮演什麼位置?我支持他們但因為不在場似乎產生了某種愧疚感,加上我家人偏深藍,對運動嗤之以鼻,也讓我一直在想我家人在想什麼?後來寫小說,就著重在這些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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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關於運動,讓我印象深刻是反同大將婚張守一。他老婆談到他時曾說,如果不談政治,他是一個好人。我覺得這句話很震驚到我,因為大家都生活在政治裡啊。也讓我思考從體制獲益時,會怎樣看待其他反抗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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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我覺得大時代跟我們有種若即若離。那個即是因為我們隨時會收到資訊,但不在那,有種詭異感──訊息離我很近,但體感很遠。我好奇你爬梳過很多史料,以前的抗爭運動也是這樣嗎?在不同媒介下,有不同感受嗎?會有難以言喻的疏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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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我研究過八十年代的本土化運動,那時候大家視野也是侷限在媒體報導的,比方說高雄事件,新聞都說是暴動,不在現場的人,就會覺得在搞啥鬼。我在想以前做反對運動的人,相對來說會不會更孤獨,而更想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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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演科技,想像台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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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兩位小說裡出現科技與抗爭,讓我好奇科技是幫助民主,還是助長獨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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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於我而言,會覺得獲取資訊的方式變多,更能知道現場發生了什麼事,也會減弱資訊的力道,例如假的混淆在真的,使人陷入懷疑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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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我也覺得有種資訊太多的感覺。它到底是不是真實的──用真實來說不大對,因為真實有很多個──應該是說,它是否符合你在現場接收的。我也好奇這麼多事件,例如疫情跟烏克蘭戰爭,會不會在現場其實沒那麼恐慌?只是因為數據很龐大,資訊加劇了情緒。我覺得那個落差很大,接收訊息的體感跟你實際的體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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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就像戰爭下,或許還有日常要過……這樣的日常,放在小說裡會很難描寫嗎?或是像《福島》裡,即使領導台灣的不是現在的政府,人們煩惱或要對抗的好像還是很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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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這樣的架空書寫,例如〈請閉上眼〉台灣變美國第五十一州,是種思想史實驗,你會發現人民還是一樣的是客體——沒被當成個體的存在,但只是被統治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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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我在寫時有幾個大設定:1.台灣不是台灣人自己做主。2.冷戰結構沒變,正是因為冷戰結構台灣才會變成現在這樣。因此,〈請閉上眼〉、〈想我移民村的兄弟們〉、〈第一份任務〉等,都有出現共產崛起,美國如何去防堵的情況。在這些歷史設想中,台灣人會面臨同樣處境,但或許不會像被國民黨統治這麼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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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零觸碰》從虛擬實境、生化人,再到人機合一。我覺得很像這幾年大家對科技的討論,元宇宙到AI。我好奇是不是還有新惠沒寫到的科技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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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我覺得太空旅行很有趣。如果未來寫,不會像《星際大戰》或《沙丘》那樣到另一個星球開荒拓土,我比較會想寫「太空垃圾」。我們丟衛星到太空,傳遞訊息,那衛星會不斷折舊到最後被棄用變垃圾沒人管它。但它會掉回地球。我很在意人類科技的反身結果,技術抵達某程度,反過來映照人為何走到這一步。這本書在處理的也是類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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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有點像學界關注新物質主義的轉向。例如雖然我們講的是抽象語言,但還是身體性的,我們需要身體的協調才能發聲。我們以前常以為是論述決定物質,物質好像是靜態的,但很多時候是物質形塑我們的行為。我覺得這樣的去中心跟九○年代的不同。後者是解嚴了,本來的主流的論述之外還有更多,不只是大力士還有小力士。現在的去中心是個體的主體性被挑戰,如果微生物的群落構成我們思考的行為,那「我」到底是什麼?會不會我才是寄居微生物的存在?也像我們在網路上切換身分,彼此未必有主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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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過去對話的未來書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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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談到物質,我很重視小說裡的物質描寫。比如我寫過去歷史,戰爭時拿的燈,我需要看到那個燈的實體才能想像。到了科幻,那個尚不存在物質怎麼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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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我會基於我過去在科幻小說看過的。比如《零觸碰》主角是沒性徵的空白身體,是因以前看的科幻如《銀翼殺手》的生化人也是被描寫為美麗的女生,都是很性化的女體。可是生化人並不需要性的想像,那其實是人類投射。這點很多後人類女性主義都批判過──過往科幻出現人類男性跟非人類女性的支配關係。所以我才有意識的不這樣寫,去膚色去性化,是一個跟過去完全不同的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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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兩位小說讀下來,會發現是透過科幻也好,架空歷史也好,逼迫讀者再商榷現實。這之中其實是無所不在的政治。你們會擔心小說被很政治的解讀,例如《零觸碰》就是女性主義,《福島》就是台獨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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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沒有想過欸,或者應該說我可能本來就已經抱著這樣意識來寫,所以不介意被這樣讀。重點是你讀出了什麼,我覺得會比較有意思。立場這種東西是一個選擇,但你在這個立場之上,你得到的詮釋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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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我媽那天拿到書之後,先翻了年表,說怎麼都是寫台灣,你這真的是台獨。我就覺得很好笑。當然紀年這件事情反映怎麼去思考,你的史觀是什麼。不過我自己不擔心讀者解讀我的史觀,因為我小說裡也是有一些我覺得可能對很本土的人來說不是一個很政治正確的。可是我覺得自己就是台文所出來的,應該或可以去做的是──推進一般人或有本土思維的人進入更深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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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陸續漂流〉,我覺得以住在台灣本島的人來說,很常會有島國的感覺──一個島就是一個國。這是因為很特殊的歷史情境下,才會產生所謂島國的邊界感。寫的時候,我就想,如果都把台灣島都拆開了的話,那當一個島不再只是一個國的時候,會變成什麼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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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新惠,一九九○年生,政大臺文所博士候選人,二○二二〜二○二三美國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訪問學人。著有小說集《瑕疵人型》、《零觸碰親密》。作品關注人與非人之間模糊曖昧的界線,以及平庸日常的超現實時刻。創作之外,評論及研究發表於各大媒體,著重文學、科技、生態的多重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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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易澄,畢業於東華大學華文文學系,現為臺灣大學臺灣文學研究所博士生。曾獲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打狗鳳邑文學獎、後生文學獎首獎、臺大文學獎首獎、高雄青年文學獎首獎。論文曾獲楊牧文學獎「研究論著獎」、文化研究學會「博碩士論文獎」。合著有《出版島讀:臺灣人文出版的百年江湖》、《冷不防》導讀別冊。小說《福島漂流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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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山出版

幼獅文藝(2023)12月號840期 󠀠🐘🐘當月作家 林妏霜《限時動態裡的大象》🐘🐘󠀠「這個世界的人並不是都要依賴隱喻去詮釋說不出口的祕密,也不是那麼需要隱喻在過生活。我現在會覺得,讓沒有意義的,就沒有意義,也是一種溫柔吧。」󠀠/ / / ...
12/12/2023

幼獅文藝(2023)12月號84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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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月作家 林妏霜《限時動態裡的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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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世界的人並不是都要依賴隱喻去詮釋說不出口的祕密,也不是那麼需要隱喻在過生活。我現在會覺得,讓沒有意義的,就沒有意義,也是一種溫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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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艱難裡能夠永恆的東西,最喜歡――
訪林妏霜《限時動態裡的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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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張馨潔
攝影/吳翛 Wu Ren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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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的筆下,悲傷被繁複的鍛造、延展,直至超越詞彙能夠框限的範圍,更加複雜精細,像是各種織法與色澤的布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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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妏霜第三本著作《限時動態裡的大象》以短篇小說的形式,藉由人際層面、社會關係探討命運,寫出透過內在與外界暴力的僵持和迂迴,稀有並珍貴地拓展人物狀態的描寫與表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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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她眼中,寫作完成並非是打上最後一個句點的那一瞬,更像是綿延的歷程。她將此本小說的寫作意識,依寫作進程分為三個階段:下筆前對於內容的預設;動筆過程中放置與重看、修改的心得;作品接近完成時的後見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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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物喚醒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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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動筆初始,這本小說有兩個重要的參考座標,分別來自董啟章《夢華錄》與柳美里《私語辭典》。董啟章一九九八年到一九九九年由潮流雜誌選出流行的消費品,賦予情感和經驗的意義,寫下九十九篇筆記小說或極短篇。十年後集結成《夢華錄》一書,跨過十年回頭看,當年的筆下之物,無一不消殞過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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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美里的《私語辭典》則綰結詞彙與生命經驗進行散文創作,用感受、情緒、聯想詮釋各個收錄詞彙。林妏霜認為,正如村上春樹在《棄貓》中所言:「有些事物令人忘卻了時間,也有些事物喚醒時間。」寫作事物及其時代,一邊是面向未來的風景,一邊是對過往的背對與離棄,事物終將隨著時間的變化而消失,然而依附其中的慾望,脈絡中所醞釀的情感,被文字保留下來。我們不曉得在時空的曖昧之下,這些文字是否是對未來的預支,正如我們始終不知道事態的發展,以及時光選擇篩去什麼,又將何者留下,而何者在消亡後轉變成另一種形式繼續存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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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年她動筆書寫,前所未有的疫情時代湧來,太多難以想像的生命變化,內在時間的知覺與日常事務的交融,也成為時代變動之下的回應,調動了部分預計書寫的樣貌。如今回顧完成的作品與當時的自己,也彷彿隔了一層厚玻璃,這段必要的距離,讓她重新思考寫作倫理與作品意圖傳達的事物──原有十萬多字的內容因而刪去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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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來的作品,皆是某時某刻的自我疑問、困惑及思索,以及嘗試作出的一點自我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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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明,即便許多觀點未來可能不會再同意,但那些依然是時間裡發生過的事,當前希望以誠實的態度來承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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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預想這部作品能透過時間、物件、情感,形成一個時代下偶然的文本,擁有碎片般的性質,恰似那些殘存於生活各處的物件,本身帶有一種自返性,一半雖已完成定義,但還有另一半,保有那種時間跟持存的某種隱喻,返回給試圖探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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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在艱難裡能夠永恆的東西,最喜歡。」小說中有這樣一句話,我詢問她在艱難中永恆的是什麼呢?林妏霜提及,書寫與時間可能的悖反關係,那些被談論或書寫下來的種種,往往是他人永遠遺忘,卻在私我心裡長存的事物。當我們試圖記錄,它卻離我們愈來愈遠。以為此刻往前完成的敘述,其實是在說給過去那些記得的人聽;而現在提筆寫下的文字,或許正像是從未來傳遞而至的訊息。曾經的毀滅,透過文字銘記,落定成永恆的毀滅。我們用著悖反的形式去追求永恆,像在沙地寫字,在皮膚上銘刻;像是心有所感時,眼淚從眼眶流下也留下,同時帶有兩種意義——消逝與留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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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未來的記憶層舉起時間之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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閱讀鄭明河《他方,在此處:遷居、逃難與邊界記事》時,林妏霜讀到書中引用了另一位作家的句子,內容寫道,「當一個人倒退回到童年,是帶著挫敗和傷害再度墮入回憶,作家這樣做儘管只是為了避免讓自己崩潰,但也能確保自己出現在未來記憶層,在未來記憶層,舉起時間之石。」她說自己從中得到了寫作上的安慰,帶來了理解,反而明白了那些不想再寫作,不想再說故事的人,是因為他們不想再舉起時間的石頭,也不願再時刻謹慎的確保自己,能出現在未來的記憶層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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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邊一位評論家友人曾對她說,她的第一本小說集《配音》充斥著「一個人、兩個人的鏡像、三個人的關係」,並在兩條重要的路徑之間:「事先抵達的結語,正要發生的抒情」。由此她意識到,自己總是書寫故事「發生之前」的姿態,使人物的感受先於故事的建構,著力於指涉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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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限時動態裡的大象》關注人物私我的內在狀態,書寫上並不追求共感,因為創傷、痛苦、悲傷本質上都是個人專屬,那些無法繞過去的情感,書寫者只能先走進去。綠亞、珊瑚橘、琥珀、靜靛……小說裡的人物以顏色命名,就像消融在某種暈開的顏色裡,閱讀時進入人物的內在,也被他們不同的狀態染上不同的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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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妏霜談到,「有一陣子我的痛苦,是來自想像與現實的交界處,被某個事件剷平,導致我覺得自己把世界想錯了,我找不到容身之地,這個世界的人並不是都要依賴隱喻去詮釋說不出口的祕密,也不是那麼需要隱喻在過生活。我現在會覺得,讓沒有意義的,就沒有意義,也是一種溫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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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黃碧雲曾在小說寫道:「個人經歷最大的兵荒馬亂不外是幻滅。」當我們聊起那些情感細節之於書寫或閱讀的必要,她堅定認為,如果我們連個人的創傷都不願聆聽,又怎麼會知道世界上有這樣的人存在?又怎麼可以誠實起來去面對他人的創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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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小說中的沉默、損失、傷害,本質上都是一種無以為繼,比如話語的中斷、擁有的中斷,或生命歷程的中斷。大部分角色不知道該如何找到生存下去的方式,沒有引路的人,缺乏同伴,只能不停地試錯。孤獨而且沉默。她說明,現實生活中沉默與傾訴處於對立面,但寫作的沉默則包含了傾訴,這是文學層面可以做到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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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也說,曾以為,如果沉默可以比語言更能表現傷痛,又何必再說?如今認為沉默不能,語言也不能,所有的事物都有極限,有些人就是孤獨而沉默,「你相信有些人就是孤獨而沉默,只是你不夠勇敢的相信那個人竟會是你。」小說家道出如此警語。由此我想起她提到的另一種感傷:「有一天我發現,我已經沒有故事可以進去了。」她突然發現,內心的那些祕密,與在乎的事物找不到為其代言的作品,只剩下另一種沉默與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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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境選擇你而不是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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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不得不停止。命運的意思是,是處境選擇你而不是其他。」輯名頁引用了黃碧雲關於命運的描寫,林妏霜這樣比喻命運:就像一顆剛拆好包裝紙,拿在手上的糖,正要放進嘴裡卻掉落在地。可以將它撿起來,或就這樣看著那些聚集而來的螞蟻爬滿糖果,慢慢的分食與搬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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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就是跟手上掉下來的那顆糖果,日夜在文字裡面重新相認。」她說,帶著不甘心與不願意去思考為什麼,悔恨、痛苦、疼痛在思考中被輪番置頂。並認為,寫作上的相認有時可以消融痛苦,更多的時候帶來新的痛苦。既無法重新賦予重量,亦不能輕浮的去衡量。那些在情境裡得到的感知,始終沒有同義詞可以取代,意圖重複改寫與思考的過程裡,就像在找尋那不存在的同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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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舉電影《今天暫時停止》(Groundhog Day)為例,主角被困在同一天反覆循環,時間空間非常明確,走出門能細數即將遇到的對象,複述將要發生的對話,每一個瞬間所觸及的變因,都變成生命的短暫經歷。但無論如何都無法改變生命的走向,當你察覺,它便以重複的形式輪演,身處其中或者麻木,或者感受到加劇的痛苦,卻仍然無法在困惑中得到痛快的答案,生命之難,難在無法不迂迴、不糾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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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迂迴的路徑也很重要,這就是我開始選擇以小說表現的原因。」從書寫與閱讀人物經驗的片段裡,可能可以長出一些額外的能力去重新處理自己,在制約中不停的調整,或在文字裡面不停的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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憂傷淒惶但節制有度,《限時動態裡的大象》精密的描述生存處境,深入內在進行整理與歸因,深究那些生命裡不可見,卻極其必要的東西。融入分析與哲思的過程,取代了實際情況的申訴與追討,讓書寫更能呼應人們身處同樣的時代中,那些無可言明的悲傷,在以情節推進為主流的小說創作裡,更顯得珍稀而且無比奪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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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妏霜,清華大學臺文所碩士畢業。現為清華大學臺文所博士候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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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獲聯合文學小說新人獎、林榮三文學獎小說獎;文化部藝術新秀補助、文化部青年創作補助等;學術研究則獲臺文館臺灣文學研究獎助、國科會獎勵人文與社會科學領域博士候選人撰寫博士論文。
合著有《百年降生:1900-2000臺灣文學故事》。個人著有小說集《配音》,散文集《滿島光未眠》(二○二二年臺灣文學金典獎入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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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作為小說集《限時動態裡的大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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採訪
張馨潔,伴養2.5隻貓,愛動物勝於愛人。獲林榮三文學獎,全球華文星雲獎散文首獎,入圍二○二○年台灣文學金典獎。出版二本散文作品:《借你看看我的貓》《你是盛放煙火,而我是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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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獅文藝
#林妏霜
#限時動態裡的大象
#預計12月25日出版

 #最後一刊登場󠀠112年12月號840期󠀠❒ 未來‧未來󠀠 就停在這裡了 有些東西 注定無法跟上 有更多東西 尚未到來 且簇新󠀠 而我就停在這裡了 但你可以向前󠀠▸文學裡的未來台灣▸並未到來、異時空台灣▸民間譚、藝術裡的未來󠀠▸小說想像未...
06/12/2023

#最後一刊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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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2年12月號840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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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來‧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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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停在這裡了
 有些東西 注定無法跟上
 有更多東西 尚未到來
 且簇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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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就停在這裡了
 但你可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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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裡的未來台灣
▸並未到來、異時空台灣
▸民間譚、藝術裡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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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想像未來,新人類對話異時空:林新惠X蔡易澄
▸詩人的未來式:林宇軒X陳柏煜X黃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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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並)未(到)來的時刻
▸停刊了,前主編來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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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給未來的自己:作家的時空膠囊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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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題登場作者.ᐟ.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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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馭博●江炫霖●陳栢青●賴英泰●林新惠●蔡易澄●黃 璽●林宇軒●陳柏煜●劉星佑●楊雨樵●楊莉敏●黃崇凱●馬翊航●丁名慶●李時雍●吳鈞堯

時空信作答.ᐟ.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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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栢青●柏 森●許俐葳●朱宥勳●盛浩偉●洪啟軒●謝凱特●李屏瑤●壁虎先生●徐珮芬●宋文郁●柴柏松●廖梅璇●蕭鈞毅●曾達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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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天祐●栩 栩●林文心●吳 翛●包冠涵●呂珮綾●蕭宇翔●王天寬●林薇晨●白 樵●劉旭鈞●寺尾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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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月作家 林妏霜《限時動態裡的大象》(張馨潔/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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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本書 許明涓《藍》(林文心/訪)
󠀠󠀠
❒再寫一本 周紘立《夢時年》(王仁劭/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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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outh Show 董冠呈(鄭聿/評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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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度書評 班宇《冬泳》(陳栢青/文)

【字在病途】󠀠◎從文學論醫療的語言 󠀠文╱洪明道圖片提供╱國立臺灣文學館󠀠現代醫療的知識體系和語言密不可分,畢竟,醫療行為就是從訴說和書寫的開始。 󠀠大多數病歷書寫的第一行,便是主訴。這是病患來到醫師面前,對於身體症狀的描述。醫師由此開始,...
30/11/2023

【字在病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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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文學論醫療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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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洪明道
圖片提供╱國立臺灣文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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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醫療的知識體系和語言密不可分,畢竟,醫療行為就是從訴說和書寫的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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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多數病歷書寫的第一行,便是主訴。這是病患來到醫師面前,對於身體症狀的描述。醫師由此開始,逐一鑑別各種可能、推敲診斷。醫學生的時候,教授特別叮囑,要用病人的語言,不能寫dyspnea (呼吸喘),要寫short of breath(喘不過氣)。 
不過對台灣的醫療從業人員來說,聆聽和書寫之間多了翻譯的過程。或許病患說的是「喘袂過來」、「發𤸱」,醫療人員聽取之後,開啟混雜著英語和華語的思考,並記錄下英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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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外,醫療人員之間頻繁溝通,自然而然形成了語言社群(discourse community),並發展出帶有混成語特色的說話方式。例如用掐水(英語fluid challenge +華語水),來指稱給大量點滴,用blood咖(culture),來稱血液培養。這些有趣的語言現象,被一些斜槓圖文作家的醫療人員轉化,成為網路上的創作圖文。然而,過去醫療現場的語言風景是如何?今日這樣的語言現象又是怎樣造成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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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社群的跨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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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文學一樣,現代醫學也受到語言政策、歷史和權力的影響,這些力量廣泛卻又不易察覺。若將時間拉長,其中差異之大卻又讓人驚訝。從台灣醫誌這本發行超過一百年的本土醫學期刊,便可發掘其中痕跡。台灣醫誌在日治時期創刊,使用日文書寫,夾雜用假名書寫的德語外來語,戰後初期改用華文書寫,之後逐漸有愈來愈多英文,最後成為一本全英文的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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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代一代的醫療從業人員,除了和作家一樣,經歷戰前日語戰後華語的斷裂,又多了日常語言、專業語言的分裂。元祖級的杜聰明、鍾信心等人,母語是台語,以日文為主英文為輔的方式思考專業。此後的醫療人員,日常用語仍為台語和其他本土語言,專業思考逐漸使用英語。而後,日常語言又漸漸被華語取代。大學時洪祖培教授的教授讓我印象深刻,彼時已高齡九十的他,用台語、華語、英語三個聲道做著神經學檢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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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病歷書寫。主訴,不是要用病人的語言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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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坎鑿鑿(tsha̍k-tsha̍k)、心肝頭糟糟(tso-tso)、心頭悶悶(būn-būn)是要想到心臟還是消化器的問題?」這樣的問題,鄭詩宗醫師早已問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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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間,並非沒有人努力過,台文館「寫字療疾」展覽中展出的《台灣民俗薈談常用語彙―疾病語彙》便是一例。在這件手稿中,吳瀛濤像編撰字典一樣的,條列式抄寫台語語彙和對應華文。其中大多語彙,今日可能很少醫療人員了解了。二○二○年的一則新聞「獨居老人細菌感染長毛虎 考倒社福人員」,裡頭毛虎,在吳瀛濤的手稿中便能找到,註釋為「生在頸部的腫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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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在國立台灣美術館舉辦的「李梅樹120歲藝術紀念」中,我偶然看見李梅樹長兄劉清港的醫療筆記。筆記封面用白話字寫著「Lâu Chheng-káng」,看見這幾個羅馬字的我大受震撼,同時也想到了另一個同樣讓我深刻的事件。二○一三年台大校史館邀請退休的解剖學蔡鍚圭,回到校總區分享森於菟、金關丈夫兩位恩師。即使蔡教授在解剖學地位舉足輕重,文案上仍寫「這是我第一次在校本部介紹老師,我的國語說得不好,敬請大家多多包涵 ,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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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比腳就知道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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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多從醫療人員的角度看語言,接下來要將視角移至另一端,從Tulbus Tamapima的《蘭嶼行醫記》說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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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農族作家Tulbus從醫學系畢業後,以公費醫師身分到蘭嶼服務。他將服務三年多的經歷和思考,集結在這本文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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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體不舒服嗎?」我問翻譯的同事。
「他問我你是不是政府派來的醫生,還問你看病怎麼那麼慢?到底會不會看病?」……
「瑪你蘇達英英嗯?」我以剛學來的達悟問診語言問他。
「喔!你會達悟語,我這裡痛。」他兩手指著膝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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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段〈比比腳就知道了〉節錄段落中,我們可以一窺醫療現場的語言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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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確實影響了醫療品質,而學會病患的語言不僅能改善醫療,也增進了醫病關係。同一篇後面的段落,翻譯人員和Tulbus說「可他們(之前的醫師)聽不懂達悟語,但手開處方時不會發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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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住民族醫事人員養成計畫引用了健康國民白皮書,指出原住民就醫的三大障礙:經濟障礙、地理障礙和文化語言障礙。不難看出,國家試圖以公費醫師制度來彌平健康差異,也包含文化語言的隔閡。然而,這樣的計畫將原住民族視為同一群體,在教育的過程中,無論專業領域及日常用語都缺乏本土語言資源,醫師只能仰賴翻譯中介或自力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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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業人員和病患溝通落差的相關研究,近年愈來愈受到重視。紐澳研究發現,原住民語言的使用和振復,可能是健康的保護因子之一。在移民社會的美國,也發現英語熟練度影響著手術住院天數。上述這些研究在解讀時,到底何者為因、何者為果,仍有許多辯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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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醫療的語言、語言的醫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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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來,我們也時常仰賴語言,作為醫療的評估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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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上學術搜尋,輕易就能找到「╳╳╳問卷中文版的信效度研究」。調查生活品質、篩檢憂鬱或失智、評估症狀嚴重度,這些需要主觀表述的面向,現代醫學往往透過量表和問卷,來取得客觀的科學化證據。這些工具大多由歐美發展,因此,需要額外的翻譯和信效度確認,才能在本土使用。理所當然,我們將之翻譯為「中文版」。
然而,台語是最多人使用的本土語言,也是六成以上老年人的使用語言。我們有過一份台語翻譯或信效度研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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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床和研究上較常見的狀況是,這些問卷由施測人員以華語朗誦,或自行臨場為翻譯成台語,代為填寫。這樣填寫出來的結果,學術上嚴謹嗎?評估準確嗎?這些就有賴人員的翻譯能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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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當語言成為治療的側重之處時,語言失落又造成更大的問題。 語言治療是一套聚焦在溝通、語言、吞嚥等面向的專業體系。大型醫學中心大多將之設立在復健部門底下,語言治療最常見的情境,除了老年吞嚥困難的訓練外,大概就是中風後的語言復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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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中風病人因大腦神經受損,損及語言表達的腦區,或使得部分構音的肌肉無力,這時便需要語言治療師的介入。這類介入並非藥到病除式的治療,也包含減低患者與他人的溝通阻礙、社會的系統性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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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曾經在醫院中匆匆經過病房,看見我久久難忘的場景。語言治療師拿著圖案字卡,陪伴著一名中風病患,練習說華語的「花園」、「小狗」等字。但是從這名中風病患的說話方式,可以察覺出是名台語母語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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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許,在他尚未中風之前,「花園」這兩個字就無法準確發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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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再發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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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一個語言過去長期被漠視,不在國家的教育系統,甚至大多數民眾也以為沒有字的狀況下,要如何重新讓失語的人再發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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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基礎的語言現代化工程,到培養專業人員的語言能力,以及理想的本土語言施測問卷、語言治療,這會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單靠醫療系統也難以達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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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頭過來看文學,疾病身體相關的書寫,是否也因為語言的屏蔽、場域的力量,而忽略了一些視野?直接一點的說,與疾病共存的患者,或許最常用的是本土語言,但我們熟知的文學作品中,用本土語言來構築身體經驗、疾病經驗的有哪幾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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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就是二○二二年台灣文學獎台文創作獎得獎作品的可貴之處,這篇〈院之囚,籠中鳥──觀察室五日〉書寫急診室的各種聲音。急診觀察室並非病房,床和床之間僅隔著圍廉,作者林美麗以台語諧音的棺柴室開頭,在這樣的空間捕捉醫療器材的聲音、病痛的呻吟、照護者的故事。既然側種聲音,用台語文書寫更加生動,原住民的華語使用也搜羅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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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到這裡,我意識到通篇幾乎是問題,而少有答案。這些現象背後,可以看見權力如何無時無刻籠罩在語言之上,語言也無時無刻籠罩在我們對世界的認識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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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林亨泰近日逝世,重讀其著名詩作〈力量〉、〈生活〉,都關注與外在權力抗衡,回歸到個人的發聲。以此延伸,這兩篇詩作也可以用台灣的語言壓抑和反抗來解讀。用這種角度重讀,每個人每一次發聲,都是一種意志的展現,而感以下這段詩句便展現出不同力量:「三五个人講 無定著無啥物 / 但,假使幾萬人 ╱幾十萬人 幾百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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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明道,現為住院醫師及下班時間的寫作者。關注台灣文史、非類型小說的創作及評論。著有《等路》、《祝福的意思:等路台文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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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幼獅文藝
#十一月號
#台灣民俗薈談常用語彙

幼獅文藝(2023)11月號839期 󠀠◤  如果寫字不能療疾?──李欣倫對談陳宗暉 ◢󠀠󠀠記錄/編輯部攝影/山大王󠀠「寫字真的可以療疾嗎?」這是李欣倫──《寫字療疾》主編──在新書發表會時遇到的醫師讀者提問。李欣倫坦言,這問題很尖銳也讓她...
27/11/2023

幼獅文藝(2023)11月號83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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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寫字不能療疾?
──李欣倫對談陳宗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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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編輯部
攝影/山大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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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字真的可以療疾嗎?」這是李欣倫──《寫字療疾》主編──在新書發表會時遇到的醫師讀者提問。李欣倫坦言,這問題很尖銳也讓她思考:病與字的纏繞,寫下與病痊的時間差張力,乃至文學與科(醫)學何以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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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此對談,她與陳宗暉便圍繞這最初的提問展開──關於疾病,寫字的人如何拿捏寫的位置?書寫的目的與宗旨,是否包括但不限於疾病本身?寫了之後,有更好嗎?如果沒有,這一切的意義,又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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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書寫作為一種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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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開始,陳宗暉以當初去參觀台文館「寫字療疾—臺灣文學中的疾與療特展」倉皇逃出的遭遇破題。「第二區『心靈有疾‧書寫來療』設計成沉浸式體驗,把作家寫憂鬱症的的文字用投影打出,壓迫感很大,我看到一半就覺得快受不了,趕快離開。」對此,他倆討論:患病者如何拿捏書寫的位置?寫作既是召喚記憶,就不可免喚回痛苦,若痛苦正在,又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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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宗暉提出的關鍵字是──陪伴。「我一直覺得寫疾病的作品好像是寫給比較健康的人看──真的處在疾病狀態,是沒有辦法去幫助這樣的人,或看這樣的作品。比方當初李欣倫老師邀我寫《寫字療疾》其中一篇,寫之前剛好要去接受腎臟檢查,可是我又要讀黃柏軒或宋尚緯同樣談慢性病的作品,其實是有點害怕,甚至迷信,有種恐懼。但是真的讀進去,就發現其實因為他們是用一種特別或幽默的方法面對疾病,因而得到了陪伴的感覺。去治療的過程,好像跟他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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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倫呼應,「當然,書寫不能治療疾病,甚至會把人拉到剛剛講的再現憂鬱症的狀況,看那些作品反而更痛苦,但當時我們最後也有一個結論:至少這些作品存在,當我們遇到類似的疾病或困難時,我們知道雖然未必有很好的治癒方法,寫的人現在也是有病在身──然而有人正在走這條路,我們就會覺得不孤單,能稍稍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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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讀者,能透過閱讀疾病書寫安心,但李欣倫不諱言,「寫自己的疾病有點像拿刀子在刺自己,然後在大家面前表演自殘。因為本來寫散文就是比較痛苦,又得拿捏力度跟距離,何況是寫自己正在痛苦或不堪中。所以寫疾病對書寫者來說是一個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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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病讓自己成為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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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宗暉因為自身疾病的性質,對此提出了頗值得探索的說法:疾病讓人變成自我的他者。「書寫的位置對我來說是很重要,可能因為我的疾病是慢性病它可以讓我有比較長的時間跟熟悉現實,抽離一個比較遠的距離──我變成是自己的他者。我覺得唯有站在這個位置上,才能好好去寫。當然在痛苦當下會寫很多流水帳或日記或夢話,那個東西也許可以稱之為文學,也許不是。但我後來又會用一個自我的他者的位置去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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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杏林子也有一點這樣的感覺,因為她的病很痛,痛當下沒辦法寫作。唯有當痛稍微消退後,才可以用開玩笑、幽默的那個態度去面對昨天的痛──雖然明天還會繼續痛,但因為當下不痛,所以就把握那個時間,好好把那些東西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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談到病讓人他者化,李欣倫也有經驗。「我記得確診第一天晚上非常痛,完全沒辦法起床,全身痠痛到不行。可是在那一刻,因為我一直對疾病文學非常的有興趣,就想到說如果確診就這麼一次,要不要去看一下它在身體的分布的感覺呢?因為這種痛感實在是太奇妙了。然後就好像有一個我站在床邊,看著在床上扭動的自己。這跟我那時候生產的經驗有點類似,儘管生產不是疾病,但它據說是人類可承受最大痛苦的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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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通常說他者就覺得是別人,是跟『我』無關的,然後我們製造一個分隔點。隔離其實也是這意思,把有病的『你們』排除在健康的『我』之外。可是如同剛剛宗暉講寫作者的位置,我覺得書寫疾病時,有些人確實就是有主體的『我』同時『我』也可分裂成另外一個寫作的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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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陳宗暉用極生動與詩意的說法,統合疾病帶來的陪伴感與他者化。「當你在寫的時候,會反過來陪伴自己;那個不痛的自己在陪伴曾經痛的自己,然後一起迎向下一個痛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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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倫如此回憶那個痛中自我:「那時有一種驚嘆的感覺,天底下居然有這種東西然後我正在經驗它。我以前寫生產真的是被痛殖民的感覺──以前覺得殖民這個字好離譜,好政治,跟自己沒關係,可是在那一刻,我真的覺得就是被痛苦殖民了。好像有一個利爪,把你身體的每一個細胞都抓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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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調整書寫的位置,發明並發現自我的他者,終究需要時間。陳宗暉認為,書寫疾病往往其實是在指認更久遠的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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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與字的非線性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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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宗暉說,生病像身心的顯影劑。「我常不覺得自己在寫疾病,因為很多事都是在生病之前就發生了,可能是人生的失落或悲傷,或一個關卡,仍然過不去,但因為疾病的關係,像顯影劑,讓它彰顯在你面前。或者,你感到時間突然縮短,你必須當下去處理它,不然就來不及了。因此,我開始面對我的家人或我內心的失落、空洞。所以我一直不覺得書寫與疾病是一個線性的方式,更像環狀或網狀,是交織在一起,沒有明確因果的,而因果也不是那麼重要了。所以雖說在寫疾病,但是我好像還是在處理很多疾病之前或疾病之後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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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打結了,在病裡,也在文字裡。李欣倫的說法是「黑暗的集大成」。「書寫疾病,不是說我要寫一個疾病科學或數字,其實要處理的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的人生遺憾,殘缺,黑暗,痛苦。剛好疾病──我覺得它是一個集大成──就是表現在身體跟心理上,還有旁邊照顧者或家人之間的互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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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病帶來的時間感受是非線性的,生病之前與之後的生命便能因此重新接合。陳宗暉因為自身疾病的關係,自小感受疾病惘惘的威脅,但他賦予疾病新的意義:通往因病離去的母親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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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的病跟母親的病有點像,我反而是因為得到這個病之後覺得有機會可以跟母親比較靠近,所以好像跟一般人的狀況不同。生病前跟生病後這中間拖了近十年的時光,我幾乎都是在回顧自己的母親或旅行記憶。其實不管是母親或旅行,再加上疾病,這三個東西對我來講,其實是一樣的,是重新做一次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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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旅行這概念,對我來說跟疾病一樣,一直都是在我身上,而我一直都還沒有覺得自己回家了。或者說,我一直覺得自己都還在路上,去醫院或回家,還在路上。後來我覺得自己就是自己的病床或自己的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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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倫則提到范丹伯曾在《病床邊的溫柔》將生病的房間對照於行走天涯的行旅空間。他發現即使世界只剩臥室般大小,仍可透過微觀賦予物件和空間行旅的印記,例如白色床單就像「極地的景色」。這也呼應陳宗暉提到的,在痊癒路上的移動感。「在痊癒的路上是一個移動的過程,把我們對疾病它就是固定住人,就是把你被釘死在房子中的囚錮身體狀態,做了很大的翻轉。」或許,透過文字,讓疾病的身體自在,便是疾病書寫的意義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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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傷的幽靈也是敘事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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疾病不限於身體,《寫字療疾》也處理了創傷記憶,包括天災、戰爭、白色恐怖等帶來的。對此,值得一提的是書中阿布用「創傷的幽靈」來形容其揮之不去,始終都在,又見不得其形的狀態。李欣倫認為,「因為儘管(造成創傷的)主體已經不見了,但它其實是傳遞到無形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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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此,陳宗暉還提出幽靈作為一種敘事身影的可能。「我覺得幽靈也是敘事。這也許就是我生病後去做的事情,因為病了這麼久壓力也很大,而且剛好又是在三十幾歲生病,還面臨很多來自家裡或這個社會的期待跟壓力。我覺得在我身上也有很大的改變──我雖然受困於這個幽靈,但是這個幽靈不斷在幫助我去敘事,去訴說。這個動作其實還滿溫馴的,所以我在讀廖瞇《滌這個不正常的人》最後,裡頭弟弟跟廖瞇說:『沒有人像你這樣跟我們講話。』我讀到那一句立刻流淚。因為我想到自己跟父親或妹妹也好,就是一直不斷的在訴說。正因為有這樣的訴說,我更加了解自己。就像廖瞇說的,諮商不是為了要變好,而是為了要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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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為了要變好,在痊癒的路上,凡此種種也引導我們進入疾病的對立──健康──與隨之而來的暴力。李欣倫提出,陳佩甄在〈與病共存〉一篇裡寫到的「治癒的暴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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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中我們都想變健康痊癒。痊癒雖然在醫療上有幾個條件可確定,但不斷的衡量自己是否真正的被治癒、健康了,往往會陷入無形的壓力。因此,陳佩甄老師就用平路《間隙》當作例子。因為變好,就是一個建立在線性時間上的概念──你未來會變好──我們也這樣安慰別人。然而,『間隙』就是未來怎麼先不管,當下你有一個類似防空洞,可以躲。在這之中,你就是跟你的病待在一起,先這樣就可以了。至於創傷,更是這樣,因為關於創傷,到底什麼才叫做痊癒,就更難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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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或許可以稍稍回答一開始的提問。寫字何以療疾?當書寫成為一種陪伴,書寫創造間隙,書寫讓病榻飛升。病中煮字,便有了不限於痊癒的意義。甚且,它幫助我們從痊癒中解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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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文學指認疾病也除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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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倫接著提到主編《寫字療疾》跟原本展覽的不同之處。「展覽幾乎都是文學作品,我當初說一定要找醫師作家,因為他們是第一線,而且他們看到的疾病跟我們看到的是不一樣的。除了醫師作家,這本書還有公衛跟醫學史色彩,這都是因為其定位是希望給一般讀者,不只是文學讀者──那些曾被病痛折磨,想了解文學到底是怎麼處理、面對疾病。因此,我們其實試圖把文學的譬如說修辭或艱澀、詩意的東西,打磨得比較圓滑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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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這本書不只是文學的人自己在開Party。」李欣倫撫著書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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邀請醫學專業,一起參與這病中煮字趴,也因文學跟醫學並非沒交集。「醫學其實也有不確定性,所以,它在某種程度上好像可以或需要講一些『人話』。我覺得它跟人文因此有了一些互動。這也回到寫字能不能療疾這事,譬如說我很喜歡的西西寫《哀悼乳房》,就覺得寫字對她來講真的有療癒效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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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宗暉也提到,辛達塔.穆克吉曾言「醫學是最柔軟的科學」,並且他自己在這十多年來看免疫相關疾病的過程,包括其血液科醫生,在面對疾病時其實都是很謙虛的。「因為沒有所謂的特效藥,很難對症下藥,包括我們剛經過的疫情。面對疾病與藥物,我們常常不知道它們這麼新,會帶我們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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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李欣倫提及《寫字療疾》的未竟之處──疾病的隱喻。「其實這是文學的主題,譬如肺結核、癌症、愛滋,桑塔格都講得很清楚,這些過往比較多是在小說裡常見的。」何以未選、未談及?李欣倫的說法是,如果我們太強調一個疾病的隱喻,可能會妨礙正確的去認識它,甚且,不能忽略勸百諷一的可能。李欣倫強調,如桑塔格所言,當我們正確的認識疾病,就不會賦予它那麼多的色彩與額外的想像,進而對生這樣病的人就比較不會有歧視或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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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有很多病我們沒處理到,比如說眼疾。眼疾有那麼多關於能否看清世界的隱喻。不過疾病真的太多了,也是桑塔格說的──『疾病的王國太大了,我們都是它的子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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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王國裡,我們用文字暫時棲身,同時學習新一門其實舊的異國語言。西西《哀悼乳房》說:「皮囊能言,它的語言同樣包括聲音和圖像,它書寫的文字,在我們的軀體上留下符號。我們用心電圖、超音波、X光照射透視,都能找到圖象的符號,皮囊真是善於表述自己的語言家,幸虧這樣,我們才能在世界上活了那麼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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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字,或許也是翻譯。關於被遺忘、一直都在的皮囊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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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欣倫,中央大學中國文學系副教授,著有論著《苦難敘事與身體隱喻:從身體感知的角度閱讀當代女作家作品》,散文則有《藥罐子》、《此身》、《以我為器》及《原來你什麼都不想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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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宗暉,一九八三年生於雲林,花蓮長大,蘭嶼第二次長大。健康的病人。東華大學中文系、中文所(後改稱「華文文學系」)碩士班畢業。出版散文《我所去過最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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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月專題
#字在病途
#寫字療疾

🦄🦄第一本書 王仁劭《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我給自己的突破是建立在轉換不同題材、語調。透過主角的性別,我選擇跳到不同的東西,每次的挑戰都是駕馭的養分。」󠀠/ / / / / / / /󠀠🦄性存者敗露(不直?)的時刻──王仁劭談《而獨角...
24/11/2023

🦄🦄第一本書 王仁劭《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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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自己的突破是建立在轉換不同題材、語調。透過主角的性別,我選擇跳到不同的東西,每次的挑戰都是駕馭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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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性存者敗露(不直?)的時刻──
王仁劭談《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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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周紘立
圖片提供╱聯經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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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仁劭第一本短篇小說集《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乍讀頗有早期駱以軍《紅字團》的奇淫技巧而不失直男的幽默,又似馮唐的《萬物生長》透過「性」達到成長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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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見本尊前,我內心直呼:「這絕對是個鋼鐵直男無誤!」但末尾兩篇〈千尋是怎麼找出她爸媽的〉和〈那麼多牽掛〉讓我困惑非常:「難道這本小說是在預言一個『直男掰彎』的心路歷程嗎?」八篇小說全是男主角,年齡層普遍二十幾歲,恰是作者所能調度之生活經驗的能力範疇;如果散文是迎面痛擊,小說就是化身隱喻,無法現身訴說的投射至虛擬中暢所欲言。不過,直到見到王仁劭後,徹底顛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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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沒看周芬伶老師、言叔夏老師的序嗎?我不讀書耶!」糟糕,遇到極度謙遜的創作者惹!縱然軟硬兼施,他非常誠懇地說:「他們說的是真的,真的啦!」談啟蒙書單或作家,空氣突然安靜,以為眼前擁有名模身高的男孩會吐露點真心,但是,沒有!「大二讀村上春樹算嗎?」上述名家只聞其名,甚且僅讀過半本,與「文青養成」毫不相干,「叔夏也覺得傻眼。」王仁劭的非典型,可能是「維持」一種純粹本質的抗議:「○○說這樣改比較好,『喔,好唷』,我還是寫自己的。」○○能替代任何給予文學建議的任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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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終,他依舊做自己。
(實不相瞞,聽到這裡時,我已經覺得大事不妙,採訪陷入困境,心累好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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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問他為什麼從東海中文系一路讀到中文所呢?仁劭回應:「國文考得還可以,就讀囉,雖然大二休學去當兵工作,想想還是應該盡學生的責任義務,所以回來繼續讀完。研究所就是離家比較近,這樣。」這樣。句號。理所當然地不該反駁一詞。隱隱然,我發現他的阿基里斯腱,換個方式進入這本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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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勢比瑪莉亞凱莉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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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是不易讀的小說,試圖被故事進入,卻毫不溼潤。即使王仁劭以林榮小短篇小說首獎〈三合一〉作開端,暗渡陳倉小王偷情的戲碼,每趟粉鳥的放飛與歸返,暗影裡勃發大小寫的Aa,就是點到為止。接續〈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理應潮到出水,一部無碼動作片揭露不純情大學生們於馬城的紙醉金迷,反覆利用「性」挑逗角色的春情蕩漾──但水波不興,至多,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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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仁劭寫作技法類《一屍到底》,全程掌握鏡頭語言。他壓根清楚「這不是情慾動作片,但應觀眾需求「勉強為之」。是故,高潮變低潮,搞笑變嚴肅,小說每個人抱著自己的憂鬱爆炸,「性存者」敗露不直的直男衰樣,既NG又GG,讀者笑著笑著便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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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火箭人升空後〉筆調無比抒情,把每封對逝者的書信放進氣球,在氣壓的臨界點粉碎空中,以悼念墜機失事的友人。細節埋伏「不直」的溫柔,我才讀到一些溼潤。作者歡迎讀者進入,根本是至尊寶的撩人本事!王仁劭急欲撇清:「我的想法反而是用閱讀體驗來排序,精心排過,拜託讀者不要生氣,你一定要看到第三篇!我的用意是拜託原諒臭直男,拜託!」他戴著銀戒的青蔥指不斷揮舞,搭配誠摯的語調(請想像做錯事的孩子央求父母手下留情)朝暗夜空氣抓呀抓,戲劇張力十足。他擔心在強調政治正確的年代裡,自己的作品被歪樓:「很擔心被說仇女,真的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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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者的感受才是他在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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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仁劭的小說主角配角化──被丟到滿是問題的朋友群,或他人之苦難──男主角必須扛起演技擔當,解決不是自己問題的問題,同時叩問核心主題。如此悲催的男一,往往現身使用第一人稱視角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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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用第三人稱去寫,是可以讓主角是主角,可是我會給人一種很難進入的感覺,難以和諧、互相調劑,這些我都是有想過的。所以我用第一人稱會把主角身分讓渡給配角,拉近跟讀者的閱讀距離,這對我而言是安全的寫法,比較容易跟讀者產生共鳴,陪著主角一起去探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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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性的調度他則回應:「這本小說沒有一篇『真的』在描敘做愛的場景,沒有特意去寫,比起之前重筆寫過而未收入的作品,我這次沒有特別想強調這塊。」很純的王仁劭針對〈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中描寫做愛、吸毒的不羈十分滿意,:「我覺得滿厲害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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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人不是仁,而是其他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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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大二選修周芬伶老師的小說課程寫到現在,王仁劭自言不斷在嘗試新奇的玩法,從中磨練技巧。後來他意識到,必須先把一個故事說好,有辦法恣意玩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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習藝過程直到研究所二年級,他不自覺地在小本本上「規畫設計」類似本事大綱,從一頁拓展至五六頁:「我要寫一篇東西的時候會設想主角性格、文字調性、文章氛圍、讀者感覺、關鍵情節、所需意象……然後畫分段落,每段我只會寫重點內容、核心是什麼,無論字數多長我都會寫出來。通常寫個六七段,當我開始寫腦中就有雛型,其間會遇到不可控的就自由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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猶如《康熙來了》通告藝人傳遞書寫八卦的小冊子,坐在電視前的觀眾們毫不知悉,卻透過小S和蔡康永的表情接收情緒——我們似乎看見謠言,並且樂在其中,揣測包裝過的大禮包:正因事不涉己,才能無後顧之憂,編派真假交織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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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仁劭知曉假如要常上節目就得有新內容,但,一個人沒有那麼多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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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腦中會浮現很多名詞的組合,電腦有個word檔專門記錄這些詞彙,有了篇名才開始想我能寫什麼。『獨角獸倒立』會是什麼樣子?好像會滿有趣的,就會去找意象,台中剛好有個朝馬,我又想獨角獸代表什麼。那時網路有張梗圖教如何畫獨角獸,先畫一匹馬,再畫一個角,我突然想到獨角獸跟馬的差別只在『角』。尋找連結時,我看到七期真的有人養馬的新聞,我感覺可以串連起來。」接連開「收集」外掛,擴充書寫的資料庫,讓人不是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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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乾脆佯裝每個王仁劭都不是王仁劭,而是其他仁──「我不是很喜歡把自己的故事放進小說,會很耽溺。我覺得我是很有讀者意識的寫作者,曾經讀過一些作品,作者會寫出一間房子一扇窗,人物在裡面繞來繞去;我就會讓小說走出去。關於自我這部分寫到後來,我儘量不影響整個劇情,有我的情節通常是不正經的角色,講一針見血的幹話去刺人,提出偏激的議題,植入一點點作者的價值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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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米化自我、Zoom Out 自我,每篇小說各自為政,作家獨立,才使《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讀來驚奇聯翩。讀者不會重複閱讀熟面孔,內心OS:「咦?他又來賺通告費?」這是創作者難以規避的宿命,王仁劭硬是反其道而行,假如要現身,也是促使劇情推進的重要綠葉。換言之,當你捧讀這本奇書時,會拍案叫絕每個配角都值得一座金鐘獎!絕對克制,是王仁劭的寫作守則,因而刻畫八個迥然維度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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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進去還是出來的比例,事前拿捏精準,是幾%就幾%,不能隨便%%%,此乃他進行創作的原則,「這是寫作者的責任,不能跟著小說人物走。」哭點和笑點要一樣大,放上天秤剛剛好,「一開始就設定好了,太超過就寫別的,太抒情就切切切!」非常之控制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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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仁劭的節目,只允許一個人賺一次通告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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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男的男處:從硬到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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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通篇男主角,然而皆很「無為」:對諸事無能為力。令我想起本世紀初「無用美學」的舞鶴、駱以軍、童偉格,擅寫倒陽為陰的渣男、廢男,退到極致惡的美的陰暗角落。這個「直」書寫的斷層應有二十年,女性書寫、陰性書寫、同志書寫取而代之,匯集成主流。王仁劭的出現簡直是寶藏男孩了。說是承接心理男╱生理男的新局頗為沉重,按照他的說法:「我不是跨不過去,目前還找不到用女性寫的優勢,而且很『直』的寫法對我很加分,不需要廢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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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需女聲優,亦有情慾暗伏流,基出浪花一朵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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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仁劭初期交給編輯的稿子十分硬,六個直男的六種失敗,雖然愛液流動,仍侷限在心理男,因此思考如何跨出心裡難,讓整本小說稍微軟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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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尋是怎麼找出她爸媽的〉、〈那麼多牽掛〉具有畫龍點睛的作用,豐富「直男書寫」的多樣性;前者描述校園同志霸凌,後者透過繩縛傳文化遞愛。「寫完一篇後,我會告訴自己下一篇要寫不一樣的題材,脫離某個主題。我給自己的突破是建立在轉換不同題材、語調。透過主角的性別,我選擇跳到不同的東西,每次的挑戰都是駕馭的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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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所謂「無聊的堅持」使他終於跨過一道坎,「這兩篇情感的確吃比較重,尤其是〈那麼多牽掛〉我幾乎沒有寫過這麼單純的故事,它特殊在題材的選用。」繩縛的藝術與悼念亡者,雙軌並進,一現實一回顧,繩子的綑綁住身體卻使靈魂自由逃逸。然而田調時他也被繩師再三告誡:「我們最注重安全!」因此他說:「為了這篇小說,我被那個繩師唸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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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題材非常人平凡事,作者在介入與抽離間,如何無縫接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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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在碩二,理解到『專業知識』在小說裡的重要性。為了使讀者更快進入我的小說世界,必須去解釋專業。第一種是不理讀者,第二種是稍微解釋,我一邊解釋一邊自然呼應劇情,像〈三合一〉的賽鴿做得比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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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試啼聲,王仁劭自「硬漢」寫到「軟男」,從很直到微彎,使處男作《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在這時代有了新聲音。值得為它轉身也轉彎鼓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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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仁劭,一九九五元旦出生的彰化人aka不相信星座的魔羯,東海大學中文所畢,曾得過幾個文學獎,目前專寫小說,未來期望能拓展至影視劇本,作品似乎多愁善感,現實則是那種被請吃飯就會很開心的直男。出版小說《而獨角獸倒立在歧路》(聯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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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紘立,一九八五年生於臺北萬華,東海大學中文系畢業。曾獲:自由時報林榮三文學獎、時報文學獎、梁實秋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全國學生文學獎、新北市文學獎、打狗鳳邑文學獎……等。著有散文集《壞狗命》、《甜美與暴烈》、《後(來)事》、《夢時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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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月作家 鄧慧恩《歷史的快門》、班與唐《安雅之地》🌊󠀠「歷史的意義是我啟動小說書寫的核心。」       ╳「隱藏史料,著重於吸引閱讀的虛構是我努力的方向。」󠀠/ / / / / / / /󠀠📸在真實與虛構的邊境上鍛造──鄧慧恩《歷史的快...
10/11/2023

📸當月作家 鄧慧恩《歷史的快門》、班與唐《安雅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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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意義是我啟動小說書寫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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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史料,著重於吸引閱讀的虛構是我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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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真實與虛構的邊境上鍛造──
鄧慧恩《歷史的快門》╳ 班與唐《安雅之地》(節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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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江炫霖
攝影/山大王
場地協力/誇張古懂咖啡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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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小說如何拿捏真實和虛構的界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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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是在對談展開時,班與唐即刻切中命題的發問。歷史小說的界線問題在當前的台灣文學圈中不斷被舉出討論,不論是學界、文學獎、還是一般讀者,乃至於本次對談的寫作者皆在此列。不同身分看待歷史小說會有各自不同的立場,而身為歷史小說生產者的作家,會如何看待這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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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的意義是我啟動小說書寫的核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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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隱藏史料,著重於吸引閱讀的虛構是我努力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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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慧恩、班與唐在面臨歷史小說書寫難處的提問時,分別如是說。看似光譜兩端的創作切入角度,在對談過程如何在駁雜的討論中取得共識?身為教授的鄧慧恩,先以研究者之眼閱讀歷史材料。她認為寫論文無需掛記是否易於讀者閱讀,真正重要的是透過挖掘鮮為人知的歷史,重新賦予其意義。有了歷史意義之後,她才接著開始思考「成為小說」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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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基礎之上,她在創作小說的過程中,都會努力貼近角色、場景之真實。她也認為這就是歷史小說有趣之處,寫作當下不斷提醒自己不可離歷史太遠。然而,相較於鄧慧恩,班與唐在《安雅之地》當中,場景、事件雖同樣貼近歷史原貌,角色卻傾向以虛構人物為主,她認為這是她留給小說「最大的自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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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與唐之所以選擇以虛構角色保有小說自由度,可能來自她習慣將讀者閱讀感受擺放於更重要的位置。她以小說中富有爭議性的角色陳前輩為例,認為捏造這樣一個能以激烈社論,碰撞當時發送錯誤資訊給人民的民國政府,便能產生扭轉二二八事件的力道,並藉此以當代視角觀看歷史上資訊戰的重要性。身為記者的主角李燦雲,也因此能接續陳前輩的重要任務,逃往與那國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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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鄧慧恩也注意到在班與唐《安雅之地》最後部分,特別製作了附錄章節,來說明小說故事與歷史事實之間的關聯與差異,或是補充未盡完整的歷史碎片。鄧慧恩讚賞此附錄非常有意思,幫助讀者進入歷史現場之外,也讓讀者意識到小說虛構和歷史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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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小說可以有實驗性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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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鄧慧恩以史料的歷史意義為寫作核心,但她每一本新的小說仍然以實驗為突破,例如《歷史的快門》即分別呈現在「語言」和「身分」兩個層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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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別於上一本小說挑戰日、台語文字的使用,《歷史的快門》中進一步透過具有中國經驗的台灣人李超然、顏春安,或其他曾前往歐洲進修的歷史人物,將他們當時所使用的北京話、德語等不同語言加註於小說側邊,儘可能呈現出戰後、二二八事件時期多語混雜,並和長官公署有所連結的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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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與唐注意到鄧慧恩的語言實驗則是在食譜方面,認為這樣的安排更能呈現兩代人/母女之間的情感對話,而這位母親所畫下的八寶飯食譜也將以攝影形式呈現於小說之中。不只是這張照片,鄧慧恩特別請攝影專業的友人,在她創作同時,依照情境至台灣各地拍攝,提供讀者不同的視覺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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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身分層面上的實驗,班與唐相當訝異鄧慧恩在〈阿公留下的遺書〉中安排了兩個主要對話的角色「其實」是鬼魂。相對於其他角色,這兩隻鬼在參觀洪麟畫作、對話的過程中是並沒有加上引號的。非人的概念相當新穎,在小說中成為小彩蛋之外,更重要的是它凸顯了「nobody」的對話同樣有其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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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與唐的《安雅之地》則是延伸虛構精神,挑戰以往歷史小說容易史料感明顯、過度符合史實導致難以閱讀的狀況。班與唐強調她在資料感消除方面下的功夫,包括把重要的時間點隱藏或時序的跳躍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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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重要的是,她決定以第一人稱非全知觀點來書寫,因此「大家看得到的東西,永遠都只有李燦雲這個主角看得到的事情」,保持視野的狹窄,讓讀者更能夠帶入小說情境當中。像是她自己私心很喜歡的角色酒家女幸子,即便是李燦雲的紅粉知己,但仍因為視角寫法的關係,保留給讀者對這個角色的想像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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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書寫之必要?──想忘記卻被召喚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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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與唐在小說的實驗上,除了時序的跳躍及深埋以外,還企圖讓讀者能夠將自身所處的時空「投射」於小說的時空當中。比如自己在創作的當下,反送中運動正發生,即便兩起事件不能同等而論,但在面對極權的狀態下,角色、讀者之間的感受是相通的。加上她透過串連台灣地景與沖繩八重山,也是希望讀者在空間上有所投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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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這個時代的人投射自身於那個年代當中。」是班與唐一直以來想在歷史小說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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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慧恩聽了後也深有同感。她表示,過去書寫歷史小說會以讓角色「再活一遍」為目標,但在準備《歷史的快門》過程中,發現裡頭某些人希望「忘記這些歷史」。因此,她也認知到書寫歷史小說,其實是一種在遺忘與重新記憶之間的拉扯,是矛盾,也是兩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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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的難處在於,如〈正中對照大辭典〉篇章中,鄧慧恩在處理蔡培火編撰的辭典時,強烈的感受到歷史被無意/刻意消失或扭曲。經過一次次政權輪替,蔡培火所編撰的辭典就跟著一次次「歪掉」、難以辨讀,而重新檢索辭典的鄧慧恩或小說裡四處找尋辭典的主角,即便困難重重,但雙方都確實是在完成延續記憶的浩大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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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鄧慧恩在爬梳歷史與寫作當下,已能由自身感受這些歷史的意義,仍舊希望歷史小說可以作為一種紀錄,讓讀者共同感受、記憶乃至於召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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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了會想去Google搜尋,是最重要的收穫。」鄧慧恩認為書寫具有召喚能力的真諦便在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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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班與唐對於記憶與遺忘之間兩難問題,還是有所困惑。主要由於她小說裡的角色基本上都是虛構的,因此不太會碰到「當事人想要遺忘,寫作者卻必須記錄」的問題。因此,她進一步追問鄧慧恩是如何走出矛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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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慧恩提到了「好奇」的重要性。例如〈攪動的樹海〉歷史原型資料只有一行字:「這個農場不足的人力,我們可以請國防部協助,請軍事犯來補足。」單就這一句話,便引發了鄧慧恩的揣想,在這史料之外,還有什麼東西沒有被挖掘?台灣作為日治時期重要的麻藥輸出國,其背後農場、農工和軍事學校之間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勾連,這些都是她覺得可能會被埋沒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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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此,班與唐呼應,在進行《安雅之地》的前置作業時,發現台灣的新聞史在戰前戰後有所斷裂。因此,同樣認為小說能夠喚回那段將被遺忘的歷史。藉由個性上有些軟爛的虛構角色李燦雲,去記憶這段重要的歷史、尋找與那國島上的安雅之地,反而凸顯了平凡人在大時代下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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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此,鄧慧恩和班與唐對於書寫的任務達成了共識。她們同樣認為儘管創作、記錄都是危險的事,不論是李超然在白色恐怖時代攝影的危險,還是當代掌握歷史正確性的倫理問題,都仍是共同認知並且「不視為」理所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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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族史/日常展開的歷史書寫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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瀏覽《歷史的快門》與《安雅之地》,讀者不免好奇,為什麼是那時那地?他們揀選歷史事件的標準又是什麼?有趣的是,她倆分別展開歷史寫作的原因,同樣在於廣泛閱讀過程中偶然流瀉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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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與唐當初是在追尋家族史的過程中意外獲得線頭。由於她曾外祖父曾在日本留學,和陳舜臣有類似移民的經驗。身為女兒的外婆也受到影響,長期對日本有深厚的情感,甚至她的姓名也是來自北海道的地名。因此,班與唐在追索台灣移民資料的過程中,碰巧讀到與那國島八重山的資料。她意識到,原來台灣在二二八時期有少數人民逃亡至此,也開始好奇這些移民的感受,是否和曾外祖父過去的移民經驗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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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鄧慧恩來說,閱讀文獻、檢索史料已成為一種日常。她笑稱自己在朋友眼中可能是個怪咖,平常的休閒活動都是在閱讀;她覺得歷史對自己來說已經是一種陪伴,表面上看起來可能無聊,但它確確實實是生活的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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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開契機之後,班與唐在掌握資料將近六成時,便會開始書寫小說框架,接著一邊撰寫,一邊查詢、補足資料。她回想自己在書寫《安雅之地》小小可惜的地方在於,某些資料在日本當地才有,不巧前幾年又處於疫情狀態而無法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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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有讀者發現她書寫台灣的比例較高,八重山的比例較少。班與唐承認這「勉強不來」之處,在撰寫當下,已用盡各種科技媒介接近親臨現場,比如Google街景地圖或別人過去拍過的vlog影片。另一方面,班與唐特別訪談李燦雲角色原型後代家屬的──他們目前還住在石垣島上,因此藉由線上訪問,詢問後代的主觀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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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慧恩在接觸其筆下歷史事件人物的後代時,則有一特別發現──這些後代記憶裡的印象和她所讀到的文獻有所不同,使她認知到記憶的「韌性」儘管不會斷裂,卻不能保證不會變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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鄧慧恩,國立成功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博士,國立清華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兼任助理教授。曾獲國藝會獎助、教育部文藝獎、打狗鳳邑文學獎、新台灣和平基金會台灣歷史小說創作獎助等。著有學術論著《日治時期外來思潮的譯介研究:以賴和、楊逵、張我軍為中心》,歷史小說《亮光的起點》獲得全球華文文學星雲獎歷史小說獎。最新出版《歷史的快門》(允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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班與唐,一九九三年生,曾獲台積電文學賞等文學獎,著有歷史小說《食肉的土丘》、《安雅之地》。寫小說之餘,嗜好探勘有趣的台灣歷史,經營 FB、IG 以及 YouTube頻道「熬夜的便當(BenDo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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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炫霖,目前就讀於臺大臺文所碩士班,同時也是Podcast「帝國大學臺灣文學部」裡的小比目魚。喜歡科幻電影、小說,關注原住民文學。期許自己在評論和創作方面都能持續努力寫寫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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