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12/2024
釋迦世尊的說法於當時印度人思想的影響
(菩提樹雜誌第5期)
南亭老法師 42.4.8
人雖號為萬物之靈,但不能離群而獨居。因為生活居處,需要條件太多,誰也不能一手包辦,必得要各盡其所能,以換取自身的需要,因此便自然地產生了共同生存,聯合而不可或分的結合體。這就是所謂人類社會。
古時人心純樸,人類的界限,只有所謂士農工商或者漁樵耕讀的分別。自從民智漸開,逐漸演變,降至今日,便包括了政治、軍事、農、工、商賈、教育、法律、會計、醫藥、技術等等。每一個圈兒裡再分為若干種類,所以這社會的內容是極複雜而不可名狀的。
因為人類有天賦的賢哲,也有生來的愚鈍,在生活的關係上既不可分開,因而在人與人之間便發生了爾詐我虞、巧取豪奪、以強欺弱、以眾暴寡千奇百怪的現象,由此便產生了一個特殊階級的統治者。統治者雖對於人民之間的紛擾、不平給予一部分的清理與保障,但這統治者的本身又常給予人民莫大的痛苦。
賢明的君主難得,暴君的虐民是常有的事。再加上刀兵水火、饑饉疾疫的災害,經常對人類予以無情的襲擊。於是大部分的人類多墜入苦痛的深淵,而無由自拔,沒有智慧來克服這些困擾,對自然界的現象更無法理解,只有認為,是命運的注定或是神的支配與天地的造化。於是風伯、雨師、雷神、閃帝,都成為愚民所崇拜者,而君主也就利用神道設教,以便易於統治。類似的宗教徒也抓住愚民這一部分弱點,尊崇一神或多神來作欺騙的手腕,以解決其所需要解決的問題。歷史家雖有石器、神權、君權、民權各時代的劃分,其實神權一向就與君權並行。即使現在是民權時代,而神權在一部分人的心目中,其氣燄並沒有稍衰,還是如火如荼在盛行著。
我國如是,印度亦然,且尤甚於我國。因為印度多屬溫帶,生產較豐,人們於宇宙萬有的形成,更迫切地需要得到一個認識,水火疾疫的災害,更需要徹底地予以解除。婆羅門教體會到印度人的心理,老早就肩著「梵天」生人的一塊招牌,佔有很高的地位,掌握了全國的教權,以祭祀祈禳為他最傑出的好戲。因為婆羅門教奉事大梵天為萬物生因之主,所以就有大梵天口生婆羅門、臂生剎帝利、脇生毘舍、足生首陀的謬論。婆羅門固然是奉事梵天的修習淨行的教徒,剎帝利乃奕世君臨的王種,也就是統治者的國王。毘舍譯云商賈,責在貿易有無。戌陀羅譯為農奴,就是農民和奴隸,專一身勤稼穑,服侍勞役。因為婆羅門從口生,所以地位特尊,不與其他三姓同伍。婆羅門教的教典為四吠陀論。西域記曰:「其婆羅門學四吠陀論。一曰壽,謂養生繕性。二曰詞,謂享祭祈禱。三曰平,謂禮儀占卜,兵法軍陣。四曰術,謂異能伎數,禁呪醫方。」我們看西域記上所略舉的四吠陀論的內容,就知道,婆羅門教掌握了印度的一切。除婆羅門教外,還有數論師的二十五冥諦,內容以神我為主體,以自性為對象。神我欲受用一切,這一切的一切,就從自性中產生出來,貢獻神我受用。神我不需要時,又次第地攝歸於神我。這似乎像二元論的哲學,但神的氣味還是十足。其次有數論師的六句義,比勝論開明而近乎哲學的玄想。等而下之的,則有所謂裸形、拔髮、投淵、赴火、五熱炙身的諸苦行者。綜合起來說一句,那時印度的社會,可算是階級嚴厲、思想紛亂的一個社會。他們雖然都是盲從,但求解脫的思想是應該加以原諒的,只是創教者的錯誤,使他們都變成一群盲修瞎練的可憐蟲。
我教主釋迦牟尼世尊就在這時應運而生。他雖身為太子,但他曾到國之四周,作過一次或多次的視察,親眼看到農民耕作的勞苦、眾生互相食瞰的殘忍和那些要求解脫而盲修瞎練的可憐者。於是悲心全運,拋棄國王的尊榮、五欲的娛樂、入山苦修。覺悟而後,乃如獅子哮吼,震地驚天地歎息著說:「奇哉!奇哉!大地眾生,無不具有如來智慧德相,但以妄想、執著而不能證得!」後來五十年的說法,皆不出此範圍。於此我可以來說說釋迦世尊出世成佛而後,對於印度人的影響。
一、提倡人類一律平等 釋尊所覺悟的真理,乃是從內心深處,久經觀察而得到的結論。他的結論固如前所說,同時他又說:「一切眾生,莫不有心。凡有心者,皆當成佛。」這意思就是說:凡有知覺的生物,在形態上雖有萬物之靈的人與高等的動物、劣等動物的不同,但在內心上,確無高下的跡象可分。心這樣東西是微妙而不可思議的,一般人也許不容易體會到。我們可從動作上作一個微密的觀察,就不由你不承認。你看麼!生而為一個人,飲食也,男女也,衣服居處之舒適也,享受到尊榮,則歡喜,遭遇到屈辱,則苦悶。在人與人之間,你還找得出有什麼不同樣?高、下等的動物,亦莫不有其飲食、男女之欲,居處適宜、好生惡死的要求,於人又有什麼兩樣?至於蜂蟻的結群而居,其集體的行動、秩序的保守,超過於人,其繁殖力,尤非人類所可企及。我們又在什麼地方可以找出他的不同來?所以釋迦世尊根據「一切眾生,皆有佛性」的原則,對於外道、農夫、樵者、剃頭師、守衛的人,都收作門徒,皆度他們成了阿羅漢。將涅槃,還有一個屠夫得度,授記作佛,所以有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傳說。我不敢說,因釋迦世尊的高唱佛性平等,使印度的四姓階級馬上就消弭於無形,至少使人類應無分貴賤、應該一律平等的論理,大白於天下,而婆羅門教徒高不可攀的我慢氣燄,亦復一落萬丈,並且虔誠歸敬於釋迦世尊座下的,也不知凡幾。同時釋迦世尊的大弟子中有賓頭盧其人者,本是優填王的臣子,由於精勤苦行,優填王放他出家,成了阿羅漢果。賓頭盧尊者所居的寺院,去城有二十里之遠。優填王出城,必繞道到寺裡,為賓頭盧尊者稱弟子,作禮致敬。這也是一個事實的證明。
二、為宗教思想上作一解放 人類不滿意於現實,必有一個向上的要求,以便於現實世界得到一個理解,或者想脫離現前的苦惱,而得到一個比較快樂的境界。這固然是事實所必需,也是人類的本能,所以有宗教思想的產生。可是一般類似的宗教家,雖有解除人類苦惱的好心,但都是在暗中摸索,得不到一個如理如量的結論,只好肩著一塊天或神的招牌來,作信仰者崇拜的中心這如婆羅門的大梵天、數論師的神我,以為天或神是具有創造萬物的全能。等而下之的,則有修苦行的,以為應該受的苦,加倍地把它受了,就可以得到涅槃的快樂。我釋迦世尊五十年的說法中,雖有人、天、聲聞、緣覺、菩薩等五乘各別的教理行果,但因緣生法的理論確貫通於諸宗。因緣生法的法,就是代表宇宙萬有的一個總名詞,就是說,宇宙萬有皆從因緣和合而生,不從天生,不由神造,因為能生他者,必從他生;能造他者,必由他造。這是天然的因果律。比如子女由父母生,父母亦各自有其父母,如是上推,誰是第一代父母,包管你永遠得不到結論。若說,第一代是自然而生,是自然外道,也是無因外道。也有人說,人的始祖是神拿泥捏起來而賦予靈魂的。試問,神又是誰捏起來的?神的靈魂又是誰賦予的?而且神的倉庫裡究竟藏著有多少靈魂?如其否認,則便是落於自然與無因。又如磚瓦、木頭,能造房子,磚瓦、木頭本身又各自有來處。所以說,能生他者,必從他生;能造他者,必從他造。然則如何謂之因緣生法呢?因是成就一件事物的主要條件,緣是成就一件事物的次要條件。又可說:因是主因,緣為助緣。因緣和合,乃有法生。再進一步說:諸法既由因緣和合而生,則因緣分散,其所生之法亦同時消滅。所以以佛法的眼光來研究諸法,所得的結論是:緣聚,則生;緣散,則滅。只見因緣的聚散,不見有實法的生滅。所以說:緣生無性。無性,故空,空非空無,不妨幻有。這是宇宙萬有的實在相。中觀論說:「諸法不自生,亦不從他生,不共不無因,是故知無生。」我們因此可以知道,宇宙萬有絕對不是萬能的神或天一手所造。至於苦行者的荒謬,那更是顯而易見。苦莫苦於下油鍋、跳火坑。試問:一個人下到油鍋煎死或跳入火坑燒死,就能免除了生死而證入涅槃嗎?那正是癡人說夢。人類誠然是一大苦聚。要脫離此苦聚,必先探討其因素。因篇幅關係,與佛學雜誌多有討論到這問題,且不去說它。總之,以不近人情的苦行要想脫離人生的苦惱,那等於緣木而求魚的。所以釋尊在法華經上說:「我以佛眼觀,見六道眾生,貧窮無福慧,入生死險道,相續苦不斷,深著於五欲,如犛牛愛尾,以貪愛自蔽,盲冥無所見,不求大勢佛,及與斷苦法,深入諸邪見,以苦欲捨苦。為是眾生故,而起大悲心。」
三、我的感想 時代是不斷在演變,所以歷史家,自有史以來,把它劃分成石器、神權、君權、民權的幾個時代。這是就統一民心、治理民事上作的一個概論。至於釋尊所覺悟的、所昭示於吾人的真理,是永久不變的,因為釋尊所說的真理,是宇宙萬有本身的實在現象。他不過是悟到是如此,再把它介紹給我們罷了。王季同先生曾舉過一個例子說:如氫、氧二氣,合而為水,水經過分化,仍為氫、氧二氣,百千萬年以前之水如此,百千萬年之後的水仍然如此,因為這是水的真相,不會因時代而變遷。釋迦世尊因緣生法的理論,它是如其理而說,如其量而說。因為宇宙萬有的實相是如此,所以這理論可不因時代而變化,在那一個時代都配合得上。
如果是天或神,就不是這樣了。因為上古民智未開,對於宇宙人生事事物物的來源和變化,都摸不著頭腦,得不到一個解決,於是黠者就把他往天或神身上一推。可是科學發達,事物的真相漸漸明白,反而證實了佛學,天或神的萬能可趕不上了。同畤,歷史的演變已到了民權時代,神權已成為過去的過去。因為民權時代,人類一律平等,誰都有大總統的分兒,那崇拜一神,崇拜者只有做兒孫義務的理論,有點不平,而且近於專制。不平等與專制,更是時代棄物。釋迦世尊在法華經上說過:「我觀一切,普皆平等,無有彼此、愛憎之心。我無貪著,亦無限礙,恆為一切,平等說法。」又說:「迦葉當知:如來是諸法之王,若有所說,皆不虛也。於一切法,以智方便而演說之,其所說法,皆悉到於一切智地。」所以釋尊的說法,皆從智慧觀察而得,亦復引導一切眾生,到達一切智地。釋迦世尊雖滅度二千五百多年,他的誕辰仍然值得我們紀念、慶祝者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