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12/2021
《美好的五月》Le Joli Mai
近幾年一直在等影展、組織或有人做Chris Marker放映。記得首次看他是2011年在光點台北,同一天看了《塔可夫斯基的一天》(One Day in the Life of Andrei Arsenevich)與《紅在革命蔓延時》(倒比較喜歡電影的英文名”Grin Without A Cat”)。當時還不知道Chris Marker是誰,也不曉得甚麼是Essay Film。看畢以後,倒立刻喜歡上他既富詩意又充滿辯證思考的敘事與影像鋪排,隨後陸續看過《堤》(La jetée)、《沒有太陽》(Sans Soleil)等作品,卻鮮有遇上放映活動。
昨晚有機構借Marker誕生一百周年,辦了一場私人放映,其中一部放映作品是《美好的五月》(Le Joli Mai),取材於1962年巴黎的五月,第一部份訪問了街邊西裝店主、等候分派「公屋」的貧窮家庭、在股票交易所工作的年輕人與資深經紀、畫家、未婚情侶等,訪談內容貫穿金錢、階級、政治、愛情、住屋、快樂等主題,勾勒出巴黎日常,以及普羅大眾心中所願,回應片頭出credit那個從艾菲爾鐵塔上幾乎垂直往下拍,人們在地上匍匐前行的鏡頭。片中的剪接,大抵是以一位受訪者回答問題的內容,接到下一位受訪者。例如A最後提到愛情,下一刻便接到B回答關於愛情的想法、想像等。當下感受到的,是Marker創作上的自由自在,在大量拍攝材料之中,游刃有餘地調動聲畫,使影片主題、敘事鋪排上富有深意又不失幽默,特別喜歡各人談論公共事件的部份,帶點自私卻又合於情理:阿爾及利亞戰爭的發展,會左右股票升跌,影響在交易所工作的人的收入、決定著從軍的男子何時與女友重聚;「公屋」落成讓貧窮家庭的孩子第一次擁有房間與窗戶,感受到看街上風景的快樂;政治就是在收到罰單時,代議士能否讓他免於交罰款。不需要悲天憫人的大道理,反而是市井平民的想法,更能幫助Marker在短短一小時內呈現62年巴黎的橫切面。
影片第二部份題為「方托馬斯的回歸」,方托馬斯是小說世界有名的虛構人物,以劫富濟貧聞名。同樣用訪談形式推進敘事,這一部份則集中討論公共事務、政治參與等等題材,受訪者亦變成更積極參與公共生活的人,以及這些事情中的核心人物,如參與左派工人組織的前牧師、移民到法國的亞爾及利亞黑人、白人青年等。討論的事件從鐵路工人罷工、對戰爭罪行的審判,到當時即將結束的阿爾及利亞戰爭等等。十分喜歡片中兩位從阿爾及利亞去到法國的青年,一黑一白,都曾經受過族種歧視,黑人在接觸基督教教育時,曾被告知信奉他們家鄉的傳統宗教,會讓他跟祖先一樣落地獄受苦,他笑說:「那我情願與我的祖先一同下地獄,也比跟不認識的人待在天堂要好。我更喜歡地獄。」幽默且理直氣壯,在殖民者面前捍衛家鄉民族尊嚴,也捍衛著「下了地獄的祖先」;另一位白人曾考入一間公司工作,翌日便因為身世受盡冷嘲熱諷。辭職後又被告密,遭3名警察在父母前毒打。被問道會否想回到阿爾及利亞,他說:「我永遠不會回去了,我在那裡什麼也沒有,親戚都被殺光了。」片段中他一臉稚氣,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卻背負如此沉重的歷史與故事,後來Marker問他對未來的想法,除了國家獨立,他惟一的願境,就只是讓家人改善生活,並希望下一代人能學習更多知識。阿爾及利亞人們當時最大的願望,就是國家能脫離法國,成為獨立國家。不久以後法國便正式承認阿爾及利亞作為獨立國,雖然歧視之類問題,在各個領域仍持續了好幾十年,獨立的成果,大概卻也能鼓舞他們。
影片末段,Marker列舉巴黎人在這個五月一共消耗、產出了多少食物資源,有多少人死去多少人出生多少人自殺多少人患癌多少人痊癒多少人搭過地鐵多少人開車等等數字。原本以為電影即將完結,已是十分好的收結,Marker卻再與一位曾在監獄服刑的女子談論獄中生活,然後將創作動機娓娓道來,這短短七分鐘的內容,昇華了之前的兩個多小時,讓《美好的五月》更加力透紙背:電影的拍攝路線,就是出獄的人第一天會看見的人事物,遵遁這條路線嘗試理解自由的人如何生活、如何思考:
We try to see as a prisoner does on his first day out, trying to understand how free people live. We met free people. We gave them the biggest role in this film. Those could question, refuse, undertake, think… or simply love. They weren’t without contradictions and errors. But they advanced with their errors. Truth may not be the destination, but maybe the road.
But we met many others who would amaze the prisoner. For them, prison is inside themselves.
(略)
Are you afraid of Fantomas? Do you think too much about yourselves? Or about others, despite yourselves?
Perhaps you feel vaguely that all of out fate are tied, that joy and sorrow are two secret societies, so secret that you don’t know you’re a member. And you’re aware of a voice you don’t hear, saying:
“As long as poverty exists, you’re not rich.
As long as despair exists, you’re not happy.
As long as prison exists, you’re not free.”